福尔摩斯这个文学中的私家侦探太神不真实

这会不会有点太夸张：台湾第一本私家侦探小说出炉，大家关心的不是情节，反而推理作者纪蔚然和《私家侦探》男主角吴诚，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？

纪蔚然和私家侦探吴诚这二人错综复杂的关系，把整场访问弄得有点混乱，到底是访问纪蔚然还是私家侦探吴诚？简直是扑朔迷离──尤其“冷伯”（纪蔚然杂文主角）还不时跑出来凑热闹。

也许，《私家侦探》另一个值得推敲的问题是，纪蔚然真心想杀的究竟是谁？

等退休再揭学院秘辛

小说一开始，吴诚坚辞教职、去当私家侦探，纪蔚然否认这是他的写照，“不会，我跟学校关系非常好，我做系主任深受爱戴，他们恭请我连任，真的（尾音拉长，冷伯跑出来了），我做得不错，我在学校算是混得不错的。”

“其实书里并没有说吴诚和学校搞得好或不好。嘿！我现在在学院，不会揭露学院的秘辛，等到我退休后，再来写一本关于学院的谋杀案吧。”

要区分纪蔚然和私家侦探吴诚，确实不容易。

纪蔚然怕高，吴诚有惧高症；私家侦探吴诚整日在大街小巷晃荡，纪蔚然只要散步就觉得人生美好，爬山他嫌无聊，像在做苦劳，但只要走街道，看看人，就忘记疲劳。

私家侦探吴诚有对称强迫症，要把书架的每本书都推到底；纪蔚然喝了酒也有强迫症，要将桌上的每个东西都靠拢，”问题是，跟人相处，必须要喝酒。”纪蔚然的声音忽然黯淡起来，那天晚上要去演讲，他开始焦虑。

“我忘了提醒印刻出版社，我不要目录，希望读者自己推理。第一章标题是一个字，第二章是两个字，到第十八章就是十八个字……，这是什么意思？就是吴诚写这本书的时候，对称强迫症还在。”

要读者从书的形式读出私家侦探吴诚患有强迫症，会不会太严格一点？这到底是纪蔚然、还是私家侦探吴诚的强迫症？

也许，创作《私家侦探》的过程中，最愉快的是：这不是深思熟虑，而是充满偶然的旅程，秩序的暴虐暂时被丢到一边。

独钟六张犁的落后感

应该是散步的时候，秋天的某一天，纪蔚然觉得六张犁这个地方，适合一个推理小说的情境。”如果在信义区，他妈的！写那些有钱人的故事有什么好玩的，可是在六张犁看到台湾的缩影，我喜欢它的落后感，现代、前现代……，就是什么都有，很像我记忆中的台湾。我大学曾经在六张犁那边混，生活一、两年，结果我以前住的房子都在，街道没什么变。”

可以写以后就不管它了，念头太多了，不是每一次都去执行。

有一天，脑中突然出现健保弊端那个故事的雏形。症结就是那个孩子莫名其妙被带到汽车旅馆，在那里碰到爸爸，造成一个悲剧。这个故事一出现，纪蔚然就觉得可以写了。

这个现代都市传奇，起源是大学时听过的一个传闻：一个朋友带马子去中坜，去见他爸爸，结果他晚了一点去接，女朋友却早到了，有个猥亵老头子去骚扰她；到男友家中一看，他爸爸就是那个猥亵她的人。

推理小说中，纪蔚然比较喜欢警察的故事，而不是私家侦探；警察办案有个专门术语叫作procedure（标准程序），他最喜欢的是瑞典作家贺宁．曼凯尔（Henning Mankell），”他写的韦兰德警探（Kurt Wallander） 真的写得很棒，而且你要很有耐心去看他，到了第二十页案情还没有突破，可是他真的在办案；我讨厌那种神探，看到尸体就可以说出这个人曾经去过哪里；我不是很喜欢福尔摩斯那种太神的私家侦探，功力太高，几乎变超人。”

日本作家横山秀夫专门写警察，看完小说就大致知道日本的警察文化。纪蔚然比较想走的是这样的警察路线。

问题是，纪蔚然不认识半个台湾警察。

“我认为完成这一本私家侦探小说，最有趣、最讽刺的是，我一直在问，有没有人了解、认识警察？后来认识一个调查局的，他说可以帮我介绍，但我没有去找他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这部私家侦探小说写完了。里面警察、制度什么的，根本不管他了。”

有一次，有个警察来调查户口，他对纪蔚然很有兴趣，”这就是你们大学教授宿舍？”纪蔚然已经动笔，他自投罗网，”我马上请他进来坐，喝杯茶，我很少对警察这么好；可惜他官阶太小，一问三不知。”这个警察就是书中小胖警察的原型。

本尊比冷伯温暖善良

但是，纪蔚然想办大案子，真正让他着迷的是连续杀人狂谋杀案。巧合的是，连续杀人狂常常都伴随某种强迫症，用极端理性的手法去做一件不理性的事──杀人。

纪蔚然认为，高度理性化的社会，才可能出现连续杀人狂，这其实是非理性对过度理性的反扑，太过理性就会出现法西斯；有人认为，十九世纪末伦敦”开膛手杰克”的出现，就是现代社会的开端；而台湾真的是拒绝被现代化驯服的国家，还没有到那个地步，不够理性。

“我想要写一个台湾不太常发生或见到的连续杀人案件，而且是理念型的。台湾虽然有连续杀人犯，不是为了钱，就是丧心病狂。”

有一天在看佛书的时候，突然就想到了。

“前一阵子才开始慢慢看，因为太多关于自己的疑惑：为什么自己好像不快乐？为什么剧本写不好？为什么对人生充满不满？为什么用“冷伯”这个面貌去面对世人？我自己觉得应该可以换一换。”

多年来，冷伯几乎占据了纪蔚然所有的公众形象，但是纪蔚然对冷伯这个面貌的不满，显然也有一段时间了，”纪蔚然本人实际比冷伯温柔、心存善意（笑），真的，对人充满温暖。”

“冷伯出现的面貌比较刻薄、太过于嘻笑怒骂，好像冷伯不讲笑话就不是冷伯，冷伯讲话不刻薄就不是冷伯。当冷伯说，这个剧本写得不错，大家的反应就是“少来了”，一定要语带讽刺才行。冷伯是一个平面的东西，很片面、很单一；我觉得冷伯比较像是一种姿态，而不是真的人。”

现实生活比私家侦探吴诚懦弱

“愤世嫉俗，纪蔚然也有，但纪蔚然这个人底蕴还是严肃的，冷伯只是纪蔚然的一个切面而已，不是全部。”

纪蔚然承认，”从隐喻的层面来讲，我很想把自己的某些部分杀掉。”但这是比冷伯还难缠的部分。

“比冷伯还恐怖的，就是书中的杀手，很难形容；书中有一个对白，那真的是我和我老婆真实的对白；那次实在喝得满醉的，老婆就说，你怎么又喝醉了？我就稍微藉题发挥，因为我如果讲一讲我内心的痛苦，她就不会骂我怎么这么晚回家，I think（我跟她吵架会用英文），我内心有个魔鬼在，我是想把它化解掉，可是有时候人喝酒，是将demon压一压，没想到做得过分，demon反而出来。”

“可以说，《私家侦探》整本书的逻辑及哲学在于，当某一个人像吴诚那样执迷不悟，宣称要切断一切、完全没有欲望，在某种角落，有个对立面就奇妙地出来了，它的存在对私家侦探吴诚前面所说的，都是很大的讽刺、反讽。”

只是，私家侦探吴诚和作者纪蔚然虽然有不少重迭，但还是有差距，”我和私家侦探的差别在于，我觉得私家侦探在书中所下的决定、所做的事，我做不到；我很懦弱，跑到一个地方与世隔绝，没三天就疯了，又戒酒，还做私家侦探，去跟踪人，这是纪蔚然做不到的，我在现实生活中很胆小的。”

看来，纪蔚然有点崇拜私家侦探吴诚，”其实就是崇拜我自己──没有啦！” （又是冷伯。）

私家侦探吴诚是纪蔚然某种”愿望的实现”，但是纪蔚然还不确定自己是侦探推理小说家，”Mankell曾讲过一句话，我写这么多私家侦探小说，我真的想写的是：目前欧洲发生什么事；如果《私家侦探》继续写下去，我想把台湾的状况写出来，这是我最大的目的。”

“这是一个重要的动力，因为我的剧本也一直在写台湾，可是以前玩的那些东西，已经玩不下去了，所以才会转一下，关键在于有没有将六张犁和六张犁居民写活。”

第二集打算写调查局

也许，纪蔚然有兴趣的是这个社会的集体症状，虽然很矛盾的，他发现生活在台湾是最棒的，”因为很多事可以做啊！怎么说呢？”

如果要比的话，纪蔚然想到的人是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，”他的《纽约三部曲》对我影响很深，一个私家侦探，也是要将自己的名字拿掉，后来他发现没有人可以这样做，你会虚无到空掉；我的写法则是，你会虚无到不是空掉，而是一个“魔”会长出来。”

《私家侦探》的创作过程，在某种层面改变了纪蔚然，明年有两出舞台剧，他宣告：关于冷伯的东西会减少，嘻笑怒骂会减少。

这会是何种样貌的舞台剧？

“我也不知道，我们拭目以待。不一定要干谯！很多人说，书里面的私家侦探吴诚在干谯这个世界，但我真的不觉得。或者是因为我太习惯了。”

但是，有关吴诚的心理疾病还没讲完，以后会继续写；所以私家侦探吴诚还是要继续办案，下次要讲调查局的故事。

大家惊呼，真的还要写第二集？”只要《私家侦探》卖得好，就推第二集！”

冷伯还是不肯离去。

纪蔚然小档案
出生：1954年生于基隆
学历：辅仁大学英语系、堪萨斯大学戏剧硕士、爱荷华大学英美文学博士
经历：目前任教于台湾大学戏剧系
作品：舞台剧本《死角》、《愚公移山》、《难过的一天》、《黑夜白贼》、《也无风也无雨》、《夜夜夜麻》、《一张床四人睡》、《无可奉告》、《乌托邦Ltd.》、《惊异派对》、《嬉戏》、《影痴谋杀》等。着有戏剧专论《现代戏剧叙事观：建构与解构》以及散文集《嬉戏》、《误解莎士比亚》等。

2018年4月17日